■作者:小八讲故事 ■素材:王长贵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王长贵,是涪陵城里一家中药铺的学徒。这不,1983年的春天,师父让我去武陵山区采药,说是山里的草药最是地道。
那天早上,我背着个竹篓子,踏着晨露出发了。涪陵的春天总是这样,清晨薄雾笼罩,远处的群山若隐若现,像极了水墨画中的意境。我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衫,脚上蹬着一双解放鞋,沿着蜿蜒的山路向武陵山深处走去。
说起武陵山,那可是个好地方。山里遍布着茶园,每到春天,嫩绿的茶芽就像是给大山戴上了一顶翠绿的帽子。山间溪流潺潺,清澈见底,时不时能看见游鱼欢快地游动。
走着走着,我不知不觉想起了十年前的事。那时候,我还在村里的初中读书。每天和郑小翠一起走山路去上学,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看着她扎着两条细细的辫子,随着步子一摆一摆的。
小翠是个倔强的姑娘,从小就是。记得有一次,村里的一群孩子欺负我,说我是个穷光蛋的儿子。小翠二话不说,抄起扫帚就冲了上去,那群孩子被她追着打,哭着喊着跑开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可惜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初中没毕业,我就被迫辍学了。临走那天,小翠在学校后面的杨树林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说:“小翠,等我学成了手艺,一定回来娶你。”她抹着眼泪说:“那你可要记住,不许骗我。”
谁知道,这一晃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我跟着师父学中药,起早贪黑,就想着早点学成本事。可是人生啊,总是事与愿违。前两年听说小翠嫁人了,嫁到了武陵山里的一个叫马家坪的地方。
想着这些往事,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小溪边。这溪水清澈见底,水声潺潺,两岸是一片片的茶园。远处,有几个采茶女在茶园里忙碌,她们戴着草帽,身穿粗布衣裳,弯着腰在茶树间穿梭。
我放下药篓,准备在溪边歇歇脚。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唱山歌:
“山路十八弯,想郎想断肠,
郎在山外走,妹在山里望。。。。。。”
这歌声,怎么这么熟悉?我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溪边站着一个采茶女,她戴着草帽,手里提着个竹篮。听到动静,她也转过头来,我们四目相对,都惊呆了。
“小。。。小翠?”我结结巴巴地喊出这个十年未曾出口的名字。
她摘下草帽,露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角多了几分沧桑。她还是那么清秀,只是少了少女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长贵哥。。。。。。”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杨树林。只是此时的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少女了。
人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可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武陵山的茶园里,重逢我那十年未见的初恋。
“你。。。你怎么在这里?”小翠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我来采药。”我指了指放在溪边的竹篓,“在城里跟着师父学中药,这不,让我来山里采些草药。”
“哦。。。。。。”她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竹篮,“这山里的确有不少草药。”
“你。。。。。。”我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在这边采茶。”她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主动说道,“这片茶园是我家的。”
我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带着淡淡的茶香。远处的茶园里,其他采茶女的说笑声隐隐传来,显得我们之间的沉默更加尴尬。
“要不。。。。。。”小翠犹豫了一下,“你去我家喝杯茶吧?这山里的路你不熟,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有草药。”
我想拒绝,可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我拎起竹篓,跟着她走向山里。
小翠家住在半山腰上,是一座青砖瓦房,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此时正开着零星的晚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你先坐,我去烧水。”小翠把我让进堂屋,自己去了厨房。
我坐在木凳上,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屋子。墙上挂着一幅已经发黄的年画,炕上整整齐齐地叠着被褥,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藤蔓已经爬满了半面墙。
这时,我注意到堂屋的供桌上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和小翠年纪相仿。我心里一沉,猜到那应该是小翠的丈夫。
小翠端着茶碗进来,看到我在看照片,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她把茶碗放在桌上,轻声说:“我男人去城里打工,已经三年没回来了。”
“啊?”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始还会寄钱回来,后来连信都少了。”小翠苦笑了一下,“村里人都说,他在城里可能。。。。。。”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端起茶碗,茶水滚烫,烫得我的手有些发抖。这种感觉,就像是十年前在杨树林分别时的心情,既痛又无助。
“长贵哥。。。。。。”小翠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咱们以前约定的事吗?”
我的手一抖,茶水洒在了裤子上。那滚烫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我站起身,有些慌乱地说:“天不早了,我该去采药了。”
小翠点点头,眼圈有些发红:“我去给你指指路,山里有些地方不好走。”
我拎起竹篓子,跟着她出了院子。春日的暖阳斜斜地照在山坡上,茶园里飘着淡淡的清香。小翠走在前面,就像十年前上学时那样,只是现在的她不再是扎着两条细辫子的小姑娘了。
“这边山坳里长着不少金银花,”小翠指着一个方向说,“再往上走,有一片野生的板蓝根。”
我默默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熟练地在山间小路上穿行。她对这片山太熟悉了,就连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枣树,她都能说出这是哪一年栽的。
走着走着,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远处的山头上,乌云正急匆匆地压过来。
“要下雨了,”小翠抬头看了看天,“前面有个茶棚,咱们先躲躲吧。”
茶棚是采茶时歇脚用的,四根木头撑着一个茅草顶,能遮风挡雨。我们刚躲进去,大雨就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雨点打在茅草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茶棚虽然不大,但好在能挡雨。小翠站在一边,看着雨中的茶园,若有所思。
“长贵哥,”她突然开口,“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我爹非要我嫁给马家坪的吗?”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十年。
“其实。。。。。。”小翠的声音有些发颤,“是我爹算计好的。那年我爹得了重病,马家答应出钱给他治病,条件是。。。。。。”
她没说下去,但我明白了。原来,这十年的分离,竟是一场无奈的交易。
雨越下越大,山间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小翠的眼泪也像这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她低声说,“就像这山里的茶树,再不甘心,也得生在这片土地上。”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年的光阴,早已把我们变成了不同的人。
雨渐渐小了,山间的雾气却更重了。远处传来有人喊小翠的声音,听起来是个男人的声音。
小翠的身子颤了一下:“是我男人,他。。。他回来了。”
我愣住了,看着小翠慌乱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许,有些缘分就该这样,擦肩而过,成为一个美丽的遗憾。
“你快走吧,”小翠推了推我,“从后面的小路下山,他不会看见你。”
我点点头,背起药篓,转身走入雨中。身后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翠花,你在哪儿呢?”
“来了!”小翠的声音依然清脆,就像十年前在学校操场上喊我一样。
我没有回头,沿着湿滑的山路往山下走。雨水打湿了我的衣服,也模糊了我的眼睛。山里的雾气越来越重,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朦朦胧胧的灰白色。
回到城里后,我再也没去过武陵山。日子还是照样过,采药、熬药、记药方。只是每次煮金银花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雨天的茶棚,想起那个说“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的小翠。
1995年的春天,我又一次路过武陵山。山还是那座山,茶园还是那片茶园。远远地,我看见一个采茶女在溪边唱着山歌,不知道是不是她。
有人说,这世间的姻缘啊,就像山里的岔路,走错一步,就是一生。可我总觉得,有些缘分,错过了,才是对的。
你说,这武陵山的春天,究竟埋藏了多少未说出口的话?这漫山遍野的茶香里,又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