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现,一缕缕晨光自村口小路的转角处透了进来,在满地的积雪上铺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雪地上绣着一串孩童蹒跚的脚印,往前延伸不远,就是那间朴素的茅草屋。
屋里的火炕尚且温暖,偶尔发出劈啪的燃烧声响。
周氏靠坐在炕沿,头发有些蓬乱,双眼有些浮肿,望着炕中央那滩深褐色的污渍出神。
”娘,快起来喽,蒸好的馍馍要凉了。 ”
十七岁的大女儿周素珍端着一盘刚蒸好的煨馍走进屋内,她先是朝着炕沿的母亲张望了一眼,
随即发现了炕中的污渍,脸上露出了难堪之色。
周氏回过神来,有些羞愧地站起身拍打着自己的棉袄上的草屑,轻声开口:”没事,馍馍放那儿吧,待会咱们一起吃。 ”
周素珍将馍馍放在矮桌上,又看了看炕中的污渍,再三确认那已然是干涸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她扶着腰慢慢在炕沿坐下,拈起一块热乎馍馍掂量着分量,叹了口气!
”妹妹和弟弟还小,咱家就靠着这点地啦。 “周素珍噘着嘴,语气里满是无奈,”要是哥哥还在就好了,至少还有一个大力伙干活。 ”
”那我们呢?” 周素珍别过头去掩饰着眼中的泪花。
周氏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在炕沿挨着女儿坐下,搂住她宽厚的肩膀:”你哥哥如今也成家立业了,有自己的家庭要负担,哪里还顾及得上咱们啊……”
”傻丫头,就凭你这份心疼,娘我就放下心了”
周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你是大姐,就得给弟妹们撑起个模样来。 咱穷人家的命就这样,吃了亏是免不了的……”
母女俩就这样沉默着,各怀心事。 窗外,晨雾散去,露出一轮红日徐徐升起,将屋里渐次映衬得温暖而明亮。
周素珍猛地站起身来,抹了把眼角,大声喊道:”妹妹,弟弟,快些起来吃饭喽……”
小院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周氏的小儿子周小满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在妹妹周小环身后慢腾腾走进屋里。
周素珍赶紧从炕上下来,帮着妹妹把饭菜一一摆放到桌上。
”娘,咱们今儿就吃这些馍馍了?” 周小满看着桌上的煨馍皱起了眉头。
”馍馍不香吗?你妹妹可是把上等的面粉给你们留了下来呢。 “周素珍无奈地瞪了一眼弟弟。
周小环连忙解释道:”哥哥别介意啊,咱家就剩这么点口粮了,过段时日就是春耕,到时候咱们就有好吃的了。 ”
周小满不作声了,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在桌边坐下。 周素珍在一旁看着,眼神黯然神伤。
“喝口热汤吧”周氏从灶台上提过一锅刚烧开的白菜汤,舀了一大碗递到周小满跟前。
周小满接过汤碗,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煨馍的油香和白菜汤的鲜香混合在一起,说不上是美味,却也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了。
就这样,一家人默默吃完了这顿早饭。
周素珍望着炕中那滩污渍若有所思,她那双粗糙的大手迟疑了几次却未曾动作,最终还是把它就那样放任自流。
等到收拾停当,一家人陆续出门劳作。
周小满和周小环领着家中那两只老羊,沿着村口小路往村外的山坡上牧去。
周素珍则背起家中备用的锄头镐头,朝自家的那几亩地里走去。
周氏独自留在家中,开始一遍遍洗刷案板和炕沿。那滩污渍很快就被她洗刷得一干二净。
周氏看着干净的炕面,眼底不禁又浮现出伤感之色。
就在昨日午后,她正独自在家做针线活,突然就感到腹中一阵翻腾,接着就什么都控制不住了。
常年的营养不良和劳累,使得她时常得了这样的小毛病。
虽然现在看上去好了许多,周氏却唯恐这样的情况还会发生,到时女儿可就更加操劳了。
望着那锃亮的炕面,周氏不禁感叹道:”要是这家里还有个男人就好了,素珍也就不用这么操劳了。
要是当年二丫的那个心上人没走,如今说不定就有个壮劳力给他们多多少少分担些了。 ”
想到这里,周氏微微摇了摇头,将这些无谓的念头驱赶出脑海,开始着手准备午饭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周氏家的那小小院落里就热闹异常。 许久不曾出现的鞭炮声在村口这边一阵密集的响起,几个赶着木车的青年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哎,这不是素珍家吗?怎么这般热闹?” 车队里有人大声喊道,声音穿过瓦砾房顶直直传进了屋里
周素珍正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听到这声音连忙擦了擦汗,抬起头来,对着大门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是呀,是咱们家,你们快请进啊。 ”
说着就跑到车边,把最粗的那根枯枝当拦马棍一般横在了车前。 车队里最年长的那个老头一下就明白了什么情况,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用嘶哑的嗓音说了几句什么,其他年轻人便会意地都下了车,开始有条不紊地卸起了货物。
其中一个过往人见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惊讶地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周氏见状连忙上前招呼道:”哦,都别来劳驾了,都别来劳驾了。 ”
待那车队全部离开,周氏这才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助地对着女儿说:”看看,咱们这下究竟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了。 ”
周素珍悻悻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不安。 往日的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打算,更遑论如何准备了。
但家里的现状,实在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待那车队彻底离开后,周素珍这才慢慢挪步走进屋里,见母亲正一脸木然地坐在炕沿发呆。 她轻手轻脚绕到母亲身后,将双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低声道:”娘,您别太难过,说不定这就是咱们家转运的开端呢。 ”
周氏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叹了一声,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你可明白,你嫁人的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周素珍被母亲突如其来的话问住了,怔怔地眨了眨眼睛。
自从上月赵二给她说过那门亲事后,她确实也曾无数次设想过嫁人后的生活,但终归只是年少女儿家的一厢情愿而已。
见女儿呆愣的样子,周氏继续道:”你嫁人,就意味着你从今后就要背井离乡,过上全新的生活了。
也许嫁的是出身体面的豪门,你将暂时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也许…. 也许就是被当成下等仆妇一般使唤。 ”
周素珍听了母亲的话,不由得浑身一颤,脑海中全是母亲口中的”下等仆妇”四个字。 她生怕自己就嫁入这样的家庭,备受欺凌,过着比现在更加悲惨的生活。
周氏见女儿被自己的话唬住了,连忙拉过她的手安慰道:”傻丫头,娘也只是说说最坏的可能而已。
咱们可是有祖上的人曾远嫁豪门的,若是有亲眷看重了你,定不会让你这样受苦的。 ”
周素珍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您老当真就这么愿意把我嫁出去了?就这么决定了?”
周氏沉吟片刻,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放心,即便嫁出去了,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女儿,是咱们周家的骨肉。
到那时,娘定然三尺又如何,四尺又如何,必定护你周全!”
听到母亲这番话,周素珍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便汪汪地涌了出来。
她扑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