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想看什么

《小王子》情人玫瑰:艺术人生绘梦之旅

  《小王子》是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于1942年写成的儿童文学名篇,影响巨大。40年前的中国台湾,当20岁的黄腾辉遇见《小王子》后,即一见钟情,终生奉守,并将其作为艺术创作的奠基石。

  2019年12月14日在上海新天地壹号艺术会所开始对外展出的“残念——黄腾辉艺术回顾展”由上海市收藏协会主办,展出了黄腾辉从艺术早期玫瑰时期、近年的抽象风格以及过渡时期的作品二十幅。展览策展人、吉美画廊艺术总监Jessica Tsai称,人的脑海中残存着一闪而逝的与过往人生印迹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的意识或潜意识“灵感”,艺术家往往能在浓烈的情绪激发下,启动“生的本能”,将虚无的感知形象化,在画布上给予残念以重生。

  澎湃新闻特刊发艺术家黄腾辉的随笔自述,讲述《小王子》对他的影响与其对艺术之路的思考。

  1943年圣修伯里于纽约所出版的《小王子》英语及法语第一版

  黄腾辉,《小王子的玫瑰园之三》,布面 油画

  我出生在1959年花莲县的一个乡下小镇“瑞穗”。在我眼里它的美,它独特的韵致,直到今天是我所居住过的其他城市都难以相比。童年时,每到夏夜里,我的祖父母常会要我搬几张小藤椅到屋外,让他们和邻居们可以在月光下一起喝茶聊天,小孩们则会分配到一条塑胶布可以铺在地上玩耍。孤僻的我常常是躺着看一整晚的星星,天空是深蓝色的,满布的星星闪烁着迷人的金白色光芒,星星让我感到温暖而不孤单。星星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爱与美的符号。

  黄腾辉

  1979年我考上东海大学,在一个夏日午后的图书馆内发现了《小王子》,封面上画着小王子和一朵玫瑰站在一个星球边缘,我一眼便看出作者(法国作家圣修伯理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内心充满着孤独和忧伤,因为这和我当时远离家乡孤独在外生活的寂寞境况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小王子》让我懂得世界原来是一个精彩的感性王国,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会拥有一口属于自己的深井和一个可以梦想的星星,书中小王子对那朵玫瑰的炽烈天真和挚爱启迪我去寻找到那朵独属于自己的“玫瑰”,那就是爱的人生。东海大学有一座贝聿铭设计的路思义教堂,我起初念的是商学院却因为这个教堂喜欢上了建筑,陆续在建筑系修了设计和素描等课程,小王子和建筑启蒙了我的艺术之路,这个时期我已经决定将艺术作为我一生追寻的目标。

  上海新天地壹号会所黄腾辉个展开幕式现场

  展厅现场

  大学毕业后,我与三位建筑系学长在台中创立了一个“理想国”造镇社区。将一个原本已经破败的烂尾楼社区更新,并将一个已遭摒弃的街道更新为台湾第一条艺术街。“理想国”社区在1985年至1990年成为台湾第一个社区总体营造的代表性案例。为了追寻圣修伯里小说中的《小王子》和他笔下那朵代表真爱的玫瑰,1990年我离开了建筑事业,创立一家以玫瑰为主题的英国茶店“古典玫瑰园”,至今它在世界各大城市开设了50多家分店。我喜欢古典音乐提供给我一个美好世界的意象,尤其是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萧邦(Frédéric François Chopin)、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的作品,我从他们的作品中瞭解音乐家对世界的各种看法期待,和他们在音乐中探讨对于生命、死亡、悲观、迷失、信仰、爱、自然等观点。我也因此长期担任台中古典管弦乐团团长,培养过许多台湾孩子成为著名音乐家,这些人生历程点点滴滴都成为我艺术创作中源源不绝的养分。

  创作初期(1990-2008)主题大都是玫瑰,我临摹过许多大师的作品,像塞尚(Paul Cézanne)、马蒂斯(Henri Matisse)、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梅原龙三郎(Umehara Ryuzaburo),廖继春等,我从临摹中学习到绘画的表现手法和熟悉了色彩特性。尤其马蒂斯在色彩上追求一种单纯原始的稚气对我影响很大。这个时期我喜欢色彩浓烈的描绘,构图上具有强烈的装饰性和节奏感,情感上充满活力和唯美,展现表现主义和野兽特征风格的作品。我的《玫瑰时期》作品题材很广,花卉、人物、都市、山峦和海天都有。这个时期我也创作过一些雕塑和版画作品,在2002-2009年期间我也曾为二家与英国皇室有渊源的瓷器公司绘制瓷器,包括绘制整套英式下午茶使用的杯具,点心盘,花瓶等,也绘制过威廉王子大婚纪念瓷器和英女王登基60周年纪念盃,我的瓷器作品一直都很畅销,在数十个国家都有收藏者。因为想对艺术有更深入的研究探索以及对创作有一个学术性角度的反思,2012年我考入北京清华大学哲学研究所研读美学,同时我在北京郊区拥有一个画室,常有一些艺术家和北大清华朋友前来喝酒聊天高谈阔论,北京时期开展了我创作的方向和视野,开始了一个全新的抽象风格,包括使用压克力彩料做为新的媒材等。在内容精神上展现了更多的哲学性思考,包含宇宙观、审美观及自我心灵修持的体悟等,其中庄子美学充满想像与色彩诡谲多变的象征手法启发我更自由与灵活的创作,同时我也开始把西方抽象表现形式和中国画联系起来。北京时期;中国的范宽,徐渭,张大千和西方的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贾斯培·琼斯(Jasper Johns),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让·米切尔·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等艺术家作品给了我重要的启发。

  黄腾辉,《再见溪山行旅图》,压克力彩、画布,2017

  黄腾辉,《彼岸的世界》,压克力彩、画布,2018

  我一直认为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除了掌握技术能力,艺术家最重要的是要能忠诚的面对自己,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生命感悟放在一个和自己,和世界、宇宙对话的关係,必须承载自我的精神和情感,作品才会充满灵性。我的作品中所寓意连结的符号,小王子,玫瑰,哲学,诗与音乐等都是和我一生的经历有关,艺术为我开启另一个宇宙世界,让自己和另一个空间、时间能够互享穿梭融合成为一体。在创作表现上我喜欢有张力的色彩和构图方式,喜欢在湿颜料上再涂上湿颜料,画面在多层笔刷堆叠下会让时间的痕迹清晰可见,并且有一种3D深邃透视的效果。我喜欢强烈但内在上又有种含蓄的韵味,这是我的个性写照。我所梦想的艺术是充满平衡,纯洁,充满向上,能够抚慰心灵的作品,就像《小王子》给我的启示一样。

  黄腾辉,《巴黎圣母院》,压克力彩、画布,2017

  现实是此岸,理想是彼岸,二者总会隔着炼狱般的海洋,60年的人生,基本上我是一位悲观主义者,但却也因为生性悲观所以我更向往追求幸福和珍惜生命存在的价值。我恒常觉得人生的苦不在于无常而是在自我的枷锁,在《小王子》书中玫瑰花虽然凋谢了,但它会播出花粉孕育出新的玫瑰花,这些玫瑰花的花瓣还会将香味散发到世间的空气中,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死亡只是在不同空间里变异存在,生命总是会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延续着,这是我画裡坚持表现的永恒意象。艺术是痴迷者的事业,我早已终身相许,艺术创作的空间是一种非常纯粹的空间,它让我走入更深层的人生探索和跋涉,在艺术里我找到了自己,因此我在画里所建构的抽象世界,其实比我的现实世界还要真实,我的创作希望能引导大家去思考并探讨追寻自己在这世上客观存在的意义。完美是很难达到的境界,未来的人生我会继续努力并尽己全力继续追求下去,期盼我的艺术历程和创作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启发和美学的价值。

  (本文标题为编者所加)

  上海新天地壹号会所黄腾辉个展开幕式现场,策展人、吉美画廊艺术总监Jessica Tsa

  上海新天地壹号会所黄腾辉个展开幕式现场

  —————————

  播散玫瑰的种子

  朱良志(北大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主任)

  黄腾辉的名字,是与小王子、玫瑰联系在一起的,圣修伯理的不朽作品《小王子》是其思想的底色,玫瑰是他诗中的主角,他开始作画的主要对象,也是他经营商务的依凭。小王子真诚而智慧的心,玫瑰的热烈和烂漫,在腾辉先生近四十年奋斗生涯中划出一道丽影。

《小王子》情人玫瑰:艺术人生绘梦之旅  黄腾辉先生以他的“玫瑰人生”告诉人们,人的生命虽然卑微、短暂、脆弱,但是我也是一朵玫瑰,可以孤独,但不要沉沦;可以寂寞,但不要失去希望和理想;你是一朵玫瑰,就应该灿烂地开放,平等地开放,就应该以自己的光和影加入绚丽的霓虹中去温暖世界。

  小王子出版71周年时,黄腾辉的个人藏書展,展出共25种不同语言的《小王子》藏书
《小王子》情人玫瑰:艺术人生绘梦之旅
  我是做美学和传统艺术研究的,北大的两位美学先哲,朱光潜先生在上世纪初就提倡“艺术化的人生态度”,宗白华先生推崇浪漫、诗意、高蹈的晋人的美,都在提倡一种“诗意的人生”。中国文化传统重视艺术与生活的合一,诗书画乐等常常被当做人生活方式的延伸,每一个人都是艺术家,都可以在生活中创造他的艺术,人不能失落一种“艺术的情怀”。品判艺术的高下,重点在艺术创造者的情怀,而不是仅仅看他的作品。回视腾辉先生艺术化的生涯,尤其令我感动。他以他的画、诗、音乐,还有古典玫瑰园的香意,传导着一种独特的人生态度,一种看世界的方式,一种在浮华时世中生存的智慧,这无论对艺术中人,还是普通人,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这里我谈几点粗浅的体会:

  归复自我

  腾辉遇到《小王子》,一见钟情,终生奉守,那是因为他生命中太需要这样的养分。小王子在很多星球漂泊后,最终回到了只有一朵玫瑰的星球,因为有这朵玫瑰,这个星球变得美丽。这个星球,就是自己的心灵,那星球上唯一的玫瑰,就是自己生命深层炽热的火,那散发出热情和爱的深层动能。腾辉先生将《小王子》作为其艺术的奠基石,其实就是将如何找到自己、回到自己精神家园,作为其艺术的主题。

  这在他的画中可谓一目了然。他早期以玫瑰为主题的画,以释放自己的生命热情为中心,注满了对世界的爱意。看那如火焰、如彩云、如晚霞的玫瑰,真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尽,诀别生命的沉沦,随他做一段高蹈的旅行。他近年来的抽象之作,虽少见玫瑰之象,但你在斑斓的秋色、江天的暮雪中,在缤纷的落英、如画的元宵灯火中,还是感觉到玫瑰般的热火在燃烧,生命的热情荡漾于其中,更见深邃。

  他的《垦丁玫瑰园》诗写道:

  我在垦丁天气晴 期待爱神会来临

  偶然相遇在垦丁大街上 谈一场疯狂的恋爱

  我在垦丁天气晴,一眼望去是无尽的蔚蓝海

  想用飞越天际的海鸟 见证你是我永远底最爱

  我在垦丁天气晴 这里没有失乐园 这里属于亚热带

  只要举起一朵红玫瑰 真爱码头可以找到真爱

  我在垦丁天气晴、这里每天都洋溢着新鲜事

  带着你的水枪 瞄准幸福 穿着比基尼 炫耀风采

  去垦丁吧 去垦丁吧 与世无争 涤荡心灵

  这里 除了爱还是爱

  流连他的垦丁印象组画,再来读这首诗,使人深深感到,海天空阔、云霞轻卷的天地,就是他的理想世界,他的艺术就是在传达永远是晴天的“垦丁天气”,这里是永恒的乐园。

  他的艺术告诉人们,人的生命过程是唯一的,独特的,不可重复的,存在就是一种价值,有无上的尊严。自我的心灵,是艺术的终极叙述,没有一种外在的道、高飘的理,或者是某种超越于存在的外在支配力量代自己叙述。腾辉说:“全世界再也没有第二个像自己一样,那么独特和珍贵。”他常常是满脸泪水地图写他的玫瑰,与自心对话,与那朵永不凋谢的玫瑰对话。

  我非常喜欢他这句话:“我常常觉得,人生的苦不在于无常,而是在自我的枷锁。”

  黄腾辉,《想我的玫瑰》

  人的痛苦,不是由外在环境,而是由内心的遮蔽造成的。知识和目的性的乌云,常常挡住人真性的光。腾辉要在玫瑰的光影中,将自己生命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映射出来,把生命中的那个信心找回来,将倚靠性生存的方式抛弃掉。

  在《小王子》中,主人公有段议论说,成人的世界真奇怪,如果你告诉他们:“我看到一幢粉红色砖头的漂亮房子,窗户旁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他们就想象不出这幢房子。你得告诉他们:“我看到一幢值十万法郎的房子。”然后,他们才会惊叹:“多漂亮的房子啊!”大人的世界,喜欢“数字”——充满了知识的纠结、习惯力量的左右、欲望的盘算、目的的计量,以这样的方式看世界,世界怎能与你亲近,只会渐离渐远。

  这使我想到一则禅宗故事,唐代的庞居士道行高深,他是药山惟俨的弟子,一次他到药山那里求法,傍晚时分,告别药山,推开寺院大门,但见得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众人都很欢喜。庞居士不由得发出感慨:“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有一个送行的禅客问道:“那落在什么地方?”被庞居士打了一掌。

  这是禅宗中最美妙的故事。庞居士的意思是,好雪片片,在眼前飘落,就尽情领纳天地间这一片潇洒风光。不落别处,他的意思是,不要让哪里下雪、何时下雪的知识遮蔽真性。生活处处都有美,纠缠在利益、知识的计较中,生活的美意就会从我们眼前滑落。不是世界没有美,而是我们常常没有看这美的眼睛。

  腾辉先生的“玫瑰生涯”,其实就是要发明这双通透的看世界的眼睛,如《庄子》中所说的:“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归复人的真性,你就具有一双如初生牛犊看世界的双瞳,在这样的眼睛中,一切都是新鲜的,活泼的。

  创作中的黄腾辉

  追求永恒

  近年来腾辉先生的画,多关心永恒问题,他的画中,有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的盘桓,在山与海的对话中,在“我在哪里”的追问中,释放着他对永恒的沉思。

  在形式上,他的绘画近年来越来越向抽象方向发展,重视笔触、刮痕的运用,表现斑驳陆离的沧桑。在大部分以油彩铺陈的画面中,忽而以压克利色彩创造出的微小跳跃,产生特别的空间感,创造出一种被称为“冷抽象”的形式构图,描绘人与星空、林木、云雾、四季、山川等宇宙大自然的互动。在描写对象上,一改早期的单一玫瑰呈现,扩而为溪山行旅、四时变幻、星河灿烂等。这时候,他的玫瑰,在山川云雾中,在飘飞的微尘、落叶中,在四时变化的节奏中开放。他近来的画,痴迷于深邃悠远、宁静寂寞、温馨和融、萧散历落等等气氛的营造,神往于人与浩瀚星空相与优游所产生的寂寞和孤独感受。如《我在哪里》、《空间记忆》、《彼岸的世界》、《天地意识》、《时空的连结》、《模糊的现实》等画,极力创造出连接着自我与宇宙的世界。他近期的画,似乎总在问:我在哪里?他的回答是:我就在世界的中心,天地在乎我手,宇宙无非生机。这个活泼的大世界,就是我存在的空间,没有终点,没有谢幕。

  黄腾辉,《立春》,压克力彩、画布,2018

  他的《玫瑰》诗写道:“是怎样的郁郁在你寂寂的眸中/是怎样的脚步声/把我静芜的世界轻轻踏响/何时才有 第一道寻访者的微光/照亮 过去 现在 未来的轮廓/那无之玫瑰 无所属之玫瑰。”他要创造一种照亮过去、现在、未来的永恒之玫瑰,这一朵“无之玫瑰”。就像元代大画家倪瓒,别人让他画桃花源,他画出来的却是枯木寒林,别人问他为何如此,他有言道:“源上桃花无处无”。

  腾辉先生所说的一句话极富智慧:“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死亡,生命总是会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延续着。”就像《小王子》书中所说的,玫瑰花虽然凋谢了,但它会播出花粉孕育出新的玫瑰花,这些玫瑰花的花瓣还会将香味散发到世间的空气中,生命没有终结,只有存在形式的不同。

  黄腾辉,《玉山印象》,压克力彩、画布,2018

  这使我想到陶渊明《自祭文》中所说的两句话:“寒暑逾迈,亡既异存。”亡,指身已化。作为一独立生命,“化”不等于彻底的消失,而是“异存”——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所谓化作春泥更护花,加入另一种生命形式,另一种荣悴崇替中。

  真正的艺术,永远在说永恒的故事。什么是永恒?中国人其实有两种不同的永恒观:一是时间界内的,永恒指与有限时间相对的无限绵延,人们谋求肉体生命和精神生命的无限延展,就属于此,永恒是一种知识的见解,它是人目的性追求的目标;二是时间界外的,所谓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也就是传统哲学所说的大化流衍过程,无时间计量,是一种永续的生命延伸。

  (本文摘自北京大学教授朱良志“播散玫瑰的种子——观黄腾辉四十年艺术生涯感言”一文)

  据悉,该次展览将展至2020年1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