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想看什么

宠猫精历劫变猫,皇帝却抱美人,飞升后真相惊人!

  我是皇帝傅承御前的狮子猫,吃山珍海味,睡象牙龙床。

  三朝元老都劝不动的事,只消我摇一摇尾巴,傅承就会答应。

  众人都说,

  猫猫若是能化形呀,傅承会将天下都呈到我面前。

  可当我历雷劫化形的时候,他却躺在江南美人的怀里:

  「小猫咪啊,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01

  织造局上了一批新的蜀锦,镶着细细的金丝线,在日光下波光粼粼。

  内务府的宦官弓着腰,谄媚地望着我:「皇上,这是新到的蜀锦,一年才得两匹,绣春日的褂子最是好看。照例,先给小主子送一份儿。」

  我躺在傅承腿上,瞧着他摸了摸那蜀锦,笑着问我:「阿楚,喜欢吗?」

  我懒懒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表示满意。

  傅承还没说什么,宦官就已经满脸喜色地跪下谢恩了。

  阖宫都知道,呈上来的东西,皇上喜不喜欢不而紧,但若是小主子喜欢了,那是必然有赏。

  小主子,是我。

  这深深皇宫,只有一个正经主子,是皇帝傅承。

  皇帝下面儿,满宫人都而捧着的,就是小主子阿楚,一只狮子猫。

  「阿楚既然喜欢,旁人处就不必送了,春日里而暖和了,给阿楚多做几件小褂子。」

  傅承吩咐道。

  这旁人里,包括尊贵的太后,和傅承后宫里的妃嫔。

  我身上的物什,一向都是最好的。

  连给我梳毛的女郎,都是尚书家的小姐。

  她拿着檀木做的梳子,小心翼翼地梳过我的背。

  尚书小姐长得漂亮,手法也娴熟,我很喜欢。

  她不像曾经自告奋勇来给我梳毛的郡主,明面儿上疼极了我,暗中揪我的毛极疼。

  我冲着尚书小姐软软地叫了一声,回身拍拍傅承的腿。

  傅承会意:「孤记得,柳尚书的儿子,外放任职也有两年了,转春便回京吧。」

  尚书小姐欣喜不已,连忙跪下谢恩。

  你瞧,这宫里,我开口是最好使的。

  只而讨好了小主子,再荒唐的事情傅承都会应允。

  但如若得罪了小主子,

  ——前头那个揪我毛的郡主,已经被发落到了边疆,连着族亲都不得无诏进京。

  我陪傅承从潜邸一路到皇宫,六年时间,享不尽的恩宠。

  天下人都说,若是猫猫可以化形为人,傅承会将天下都呈到我面前。

  可是……

  和这批蜀锦一起进京的,还有一个江南美人儿。

  傅承昨儿夜里,就歇在那美人屋里。

  02

  傅承还是太子的时候,府上本有几个侧妃。

  得了我,他连正妃都不娶了。

  当年先帝还在世,斥他玩世不恭,硬要给他指婚。

  从太傅家才艺一绝的二小姐,到将军家鲜衣怒马的女公子,议亲的女郎名单都排了好几张,身份都是一顶一的尊贵。

  再不济,从侧妃中挑一个扶正也可以。

  太子妃,总归得是个人吧。

  傅承跪在乾清殿前,整整一宿。

  傅承从出生就是太子,是先帝元后唯一的孩子,父拗不过子,终究还是先帝先心疼了。

  「罢了,他喜欢那猫,就养着吧。」

  傅承高兴地抱着我转圈。

  「父皇答应了,他答应了!」

  他将我安置在原本给太子妃准备的寝宫里,又在屋里堆满了珍珠宝石,连院子里的假山都是找最巧手的工匠雕刻出的。

  可到了夜里,我都已经歇下了,傅承又偷偷跳窗进来:「阿楚,没有你,我睡不着。」

  没办法,我只能空着富丽堂皇的太子妃寝殿,被连夜端到了傅承的床上。

  我和傅承形影不离,他处理政务,吟诗写词,我就窝在他的臂弯里。

  甚至于他做好些事,都会问我的意见。

  我若是同意,便伸出爪子拍拍他。

  傅承恨不得向全天下炫耀他有一只通灵性的猫咪,是他的掌上明珠,眼中珍宝。

  太子宁求一猫而不立太子妃,是民间的一桩奇谈。

  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在朝的官员,都以为傅承再宠爱我,也不过是一只猫咪,只是他还不愿立太子妃的借口。

  但不是的……

  我知道,傅承是真的爱过我。

  03

  哪儿有小猫咪真的能听得懂人说话呢。

  我是猫咪,也是一只狮子猫猫精。

  原是养在一户富商家里,富商见我生得威风,将我献给了丞相。

  丞相的幼子当年是傅承的伴读,向傅承炫耀,谁知被傅承一眼瞧上,要去了东宫。

  起初我只是贪恋山珍海味,被捉进了东宫才察觉到害怕。

  东宫的墙太高了,我跳不出去,但我想逃。

  于是我化形回了人,鬼鬼祟祟想要闪躲出去的时候,被傅承抓了个正好。

  年少的傅承天不怕地不怕,得知我是猫猫精,反倒觉得稀奇。

  他抓着我问个不停,不胜其烦。

  「阿楚,你快变一个猫猫给我看,你若变了,我再赠你一槲东珠!」

  「我不要东珠,我想离开这里,我若变了,你得放我走。」

  傅承不解地问:「东宫有何不好吗?这世上有的,东宫应有尽有。」

  可我是一只猫呀,我和他讲,东宫很好,但我要自由。

  傅承虽然惋惜,但也答应了我,只盼望我能常回来寻他。

  后来,他的确放了我。

  京城繁华,我在京中玩乐了许久,想同人说话了,便跳进东宫找傅承。

  ——他将东宫的一处外墙做低了,还在里面那侧做了台阶,说天黑墙滑,怕摔着我。

  我化作人形和傅承饮酒作乐,给他讲我曾在广袤的人间大地上看到过的种种奇闻。

  我瞧着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炽热,每次从东宫离开的时刻越来越晚。

  终于有一次,他扣住了我的手。

  「阿楚,我心悦你。」

  那一天至今,也不过六年。

  04

  尚书家的小姐刚刚谢完恩,门外进来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刚想开口,就被傅承摆了手。

  「阿楚,我还有些政事,晚些再来陪你玩儿。」

  我拿爪子摁住了他的衣摆,试图阻止他走。

  傅承起身发现走不动,回头来看我:「阿楚?」

  我仰起脸,叫了一声。

  我看到傅承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他转过身将我抱起来,摸了摸我的头。

  「阿楚乖,柳小姐先陪你玩儿,好不好?」

  说罢,他将我递给尚书小姐,吩咐小厨房煨好给我准备的甜汤。

  我用眼神问他,你真的要走?

  回应我的,只有傅承匆匆离开的步子。

  我看着傅承跟着那小太监走出了房门。

  那小太监,我认得的,是陪在江南美人身边的奴才。

  傅承知道我能听得懂人话,不让那小太监开口,可这不过是欲盖弥彰。

  我打发走了尚书小姐,悄悄跟上了傅承。

  我想看看,那勾走了傅承魂魄的江南美人,究竟是何模样。

  江南美人宿在锦绣宫,周围的花草都是新移栽过来的。

  这些年,傅承下了朝就竟日陪着我,他的后宫都成了摆设。

  几个从潜邸就跟来的侧妃封了不高不低的位分,平日里也不多出来走动,冷冷清清。

  倒显得锦绣宫里格外热闹。

  江南美人生得白白嫩嫩,一脸娇俏,轻薄的长裙垂到了脚踝,她不慎踩到,惊呼一声便跌到了傅承的怀中。

  「皇上……」

  傅承亲昵地点了点美人的额头,拥着她往寝殿里走。

  「臣妾听说,皇上方才陪小主子呢。」

  傅承笑了一声:「什么小主子,就是个小猫崽子。」

  他们打情骂俏,还没进寝殿就黏在了一起,美人的笑声像一串银铃,顺着风飘进了我的耳朵。

  傅承……

  我不会无端留他。

  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他,是因为,今晚我要第二次化形了。

  猫猫精化形时会伴有雷劫,我希望他能陪在我身边。

  但看来,今晚他不会回来了。

  05

  雷劫很痛。

  第一次化形时懵懂无知,有爹娘陪在身边。

  他们说猫猫精化形之后就是成年了,确认我化形成功后,就驱赶我离开了家。

  第二次,比第一次痛了许多,雷电经过四肢百骸的时候,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去。

  四肢都烧了起来,筋骨寸寸断开,又寸寸愈合,小小的身子整个都在颤栗。

  我怕劈坏金碧辉煌的屋子,选了一处废弃的冷宫。

  此处寂静无人,只能听到我的低吼和啜泣声。

  「傅承……」太痛了,痛到我一时间忘了傅承不在,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呢喃。

  他不在啊。

  他不在,他在那江南美人的床上,在温柔乡里,唯独不在我身边。

  之所以会经历第二次化形,是因为我曾经替傅承挡了一剑,那剑上有毒,我重伤褪回了猫形,怎么也变不回去了。

  彼时我和傅承刚刚互通心意,成日里黏在一起,人前我是淘气机灵的小猫阿楚,人后我是窈窕动人的女郎阿楚。

  刺客举着长剑冲来的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有想,脑子一白就挡在了傅承前面。

  再后来,就是傅承在乾清宫前抗旨拒婚、彻夜长跪。

  傅承许诺我一心一意,生死不离。

  他向我承诺,哪怕我永远都只能保留猫咪的形态,也是他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纵使日后登基,也不会立后,整个后宫,我最尊贵。

  起初他真的做到了。

  六宫空置,几位太子侧妃早早就没了念想,平日里也不会凑到傅承面前。

  登基两年,他不曾选秀,全天下最好的珍宝,都统统送到我的眼前。

  但,信守承诺,兴许真的很难。

  06

  傅承再来见我,是第二日晌午。

  我很痛,整只猫窝在毯子里晒太阳。

  他来抱我,我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翻跳了下去。

  「阿楚……」傅承疑惑地问。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傅承的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和那江南美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闻了犯恶心。

  当我第二次从傅承怀里翻出去的时候,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梳头的尚书小姐,穿衣的侍郎族妹,还有内外殿的侍女奴才都被叫了进来。

  「小主子发生什么了?」

  他们被要求原原本本地还原昨儿傅承走以后,我做的每一件事,想不起来的,便要认罚。

  昨儿早早地,他们就被我遣散了,如何知道我去了哪里。

  眼见尚书小姐要被那太监拉走。

  我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傅承,算了吧。」

  我不能开口说话,但傅承还是看懂了我的眼神。

  相爱六年,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刚刚变回猫的时候,我们还很不适应,他总是读不懂我想要什么,我又说不出话,急得团团转。

  后来他学了一招,身上带了一个骰子。

  「阿楚,饿了就是一,冷了是二,生气了是三,想要出去玩是四,困了是五,如厕是六。」

  我在傅承揶揄的表情里,一脸羞愤地把骰子摆到了六。

  一晃已经是许多年。

  大多数时候,傅承不需要骰子,从我的眼神和动作里,就能看出来我的意思。

  他来碰我,我疼得一哆嗦。

  傅承慌了:「阿楚,你怎么了,是痛吗?」

  宫里的医官都被他喊了过来,可是谁都瞧不出我的毛病。

  当然是瞧不出的。

  我疼,是因为我的经脉被打通了,在重新生长。

  昨夜,我第二次化形成功了。

  07

  因为我身子不舒服,傅承在我寝殿里陪了我一整宿。

  小太监来请了两次,都没能把傅承请走。

  但我没想到,那江南美人竟连一宿都按捺不住。

  白日里傅承去上朝,美人闯进了我的宫里。

  因着雷劫的缘故,这两日还在下雨,美人带着自己的奴仆闯了进来,掀起了一阵凉风。

  尚书小姐正在给我梳毛,想必是从未见过有人敢这般冲撞我,刷子都惊得掉到了地上。

  美人身边的小太监尖细着嗓子:「你们!见了贵人怎得不行礼?」

  宫人们面面相觑,从来只有我福寿宫的人出去作威作福的,还不曾有人敢上门来挑衅。

  傅承,是给了这美人怎样的宠爱,令她身边的太监,都敢摆这么高的架子。

  小太监见无人理会他,面子上挂不住:「美人,这……」

  江南美人眼珠子一转,「啪」地一声就打到了离她最近的尚书小姐脸上。

  「大胆,不过是几个养猫的奴才,连主子都不认了吗?」

  几个胆小的宫人已经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

  尚书小姐哪里受过这种侮辱,眼泪顺着面颊直掉。

  我很想摸摸柳小姐受伤的脸,再给那美人一爪子。

  但我太痛了,从傅承怀里挣脱的那两次伤到了筋骨,只能养着。

  我被美人指挥着,从暖融融的毯子里搬到了屋外。

  大雨倾盆,雨珠扑头盖脸地砸在了我的身子上,生疼。

  雨水封住了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两只前爪里,蜷紧了身子取暖。

  猫猫我啊,很多年不曾淋雨了啊……

  美人撑着伞娇滴滴地站在屋檐下头:「这宫里的猫崽子,总是要洗澡的,你霸着皇上不放,本宫生怕有什么病啊灾啊,传给皇上。」

  「恰好这老天爷落雨,替这猫崽子洗洗。」

  尚书小姐看不下去,冲了过来,用身子替我挡住雨。

  美人刻薄地喊:「这养猫的奴才,莫不是也存了勾引皇上的心思,竟穿得这般出挑。」

  柳小姐穿得出挑,是因为她不是宫婢。

  但恐怕在美人眼里,就是存心勾引皇上,毕竟我只是一只猫崽子,能让皇上彻夜不归的,应当是个漂亮女子才对。

  我感觉四肢都开始发热,渐渐地而烧了起来。

  远处恍恍惚惚有人在喊我,但听不真切。

  我晕过去了。

  08

  醒来的时候,我睡在象牙龙床上。

  傅承守在床边,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阿楚,你,你醒了!」

  我握了一下拳头,又松开,感到自己的四肢都完完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化形,不易维持人形太久,因而我才保持着猫形养着。

  这一场雨,猫的身子实在受不住,把人的形态激了出来。

  傅承的眼睛里盛着巨大的惊喜:「阿楚,你终于变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把我拥进怀里,用很大的力气,恨不得将我揉碎。

  「赏!柳家小姐赏金珠十槲,不够,孤要封她为郡主,给她的父亲封侯!」

  他拉着我的手,将我上上下下地看,像失而复得了寻求已久的宝贝。

  「阿楚,孤要封你为皇后,孤承诺过,皇后只能是你……」

  「傅承。」我打断他,轻声问。

  「那江南美人封什么位份呢?」

  寝殿里顿时一片静寂。

  傅承身边的大太监将头埋得很低。

  傅承的眼神飘忽,不敢看我,颇不自在地说:「你既是皇后,此事该由你来定……」

  「封答应可好?」我询问。

  「是不是太低……」傅承急急开口,待对上了我的眼睛,才讪讪止住。

  「孤是说,她到底是江南知府的女儿,虽是庶出,也不能不给颜面。」

  我瞧着傅承,认真地问:「哪怕她打了我宫中的人,害我淋雨,也要给她颜面吗?」

  傅承眼神微闪:「柳小姐,孤会补偿。待你身子好了,想如何罚她都行。」

  好大方的恩赏。

  给我画了一个体面的饼,却将那女子护得严严实实。

  过去几年,一双猫眼看不真切,只凭着感觉陪在他身边。

  原来世事变迁,我曾经一腔情谊的少年郎,终究也毫无顾忌地喜欢上了别的女子。

  他怎能如此平静地同我谈论安置他其他的女人呢。

  我又为何要跟在他身边,做这个贤后。

  我甩开了傅承的手,一字一顿。

  「皇上的后宫,还是自己封吧。」

  「这个皇后,我不愿做!」

  09

  傅承罚了美人禁足,一连多天都同我待在一处。

  我们好似又回到了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养伤不愿理他,他就日日寻新鲜玩意儿来逗我开心。

  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暗中运功养伤,顺便修炼。

  宫中的灵气充沛,珍贵的药材和补品流水一般地汇入我的寝殿。

  「阿楚,你瞧孤带来了什么?」

  一日下朝,他神秘地抱着一个盒子进来,在我面前打开。

  ——是皇后的印玺。

  晶莹通透,已经传了上百年。

  我将盒子推开,无奈地开口:「傅承。」

  傅承眼睛都亮了,「阿楚,你终于肯说话了,孤已经罚了锦绣,你不要生气了。你瞧,这是皇后的印玺,孤从母亲宫里要来的,你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个样子雕也行。」

  我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

  「傅承,我打算离开。」

  傅承愣住:「去哪儿?」

  我轻声:「哪儿都可以,我还有许多地方,都不曾去看过。」

  「孤不准!」傅承猛地站了起来。

  我望着傅承的眼睛,他有些慌乱,唇角抿着。

  「你知道的,你拦不住我。」我平静地陈述。

  深宫和高墙,从来都拦不住一只猫猫精,我们猫族,轻轻一跃便无人能追上。

  曾经东宫里拦下阿楚的,不过是少年太子的惊鸿一瞥,肆意潇洒,自成风流。

  是我故意化作女子,在溜出东宫的路上,撞到了太子身上,又叫他发现,我是只有趣的猫精。

  可他若介意,为何不早些说呢。

  我费解地问傅承:「你为何要留我,我只是一个小猫崽子罢了。」

  我一句不差地重复着他曾经和江南美人调笑的话,看着傅承的面色一寸寸变白,他想辩驳什么,张口,又茫然无措地闭上。

  我们之间微妙的那一层东西,被我不留情面地戳破。

  傅承假意维持的平衡被打碎。

  ——他曾许我一心一意,却中途变心。

  我们之间,终究是结局狼狈。

  许久,他哑着嗓子说:「阿楚,对不起,阿楚。」

  一遍又一遍。

  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我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只觉得心中酸涩。

  我想问这句话,其实很久了。

  10

  江南美人锦绣,并不是傅承第一次变心。

  曾经奉召前来侍奉我的郡主,是异姓王的女儿。

  将千娇万宠的女儿送进刚刚登基的皇帝宫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意图。

  当然,傅承也能。

  郡主明艳娇憨,穿着青色的罗裙在院子里跳舞,一颦一笑,灿烂若星辰。

  坊间传闻,太子曾经很宠爱一个身着青色罗裙的女郎,女郎性情爽朗,太子与她携手同游,掷千金博她一笑。

  于是,当那女子有一段时日不曾出现后,傅承身边的女郎便都作青色罗裙打扮,性情明艳,试图得太子青眼。

  彼时我刚刚重伤不起,傅承一怒之下发落了好几位青群的女郎,不准任何人携女郎登门。

  一时间再无人敢学我。

  只是等到郡主进宫的时候,距离我重伤变回猫,已经三年了。

  她没有刻意学我,只是那模样、性情、银铃般的笑声,却是所有女子里,最像我的。

  我曾经的模样在傅承的心里也许已经模糊,郡主跳舞的样子倒是落在了他眼底。

  傅承看向她的眼光,越来越欣赏。

  终于有一日,我在小憩,半眯着眼看到郡主将手搭在了傅承手上。

  而傅承,没有拒绝。

  当天夜里,明明到了该歇息的时候,郡主却穿戴完整,甚至插好了满头珠翠。

  她敷衍地给我梳毛,眼神却不断地朝门口张望,像在等什么人来。

  听到靴子落地的声音,我,伸手抓了郡主。

  ——一时不察的郡主惊叫一声,揪着我的毛就将我摔到了地上。

  于是,傅承进门看到的便是手臂有一道血口子的郡主,和躺在地上低声呜咽的我。

  我望向他,看到了他眼里心虚的影子。

  医师前来查看,我身上几处被郡主偷偷揪伤的痕迹都被发现。

  傅承自责地抱着我直掉眼泪。

  再后来,郡主以冲撞宫中主子的罪名被迅速逐出宫廷,发配到了遥远的边疆。

  傅承再也不曾提过郡主,我也不曾。

  我们默契地将此事归为内廷用人不力,而那晚傅承究竟为何会来,我们谁都没有追究。

  我原谅过傅承一次。

  但他不值得我原谅。

  11

  那日说了要离开后,傅承变得很惊慌。

  他好像猛然间意识到,我不再是那只重伤无法远行的小猫咪了,我有随时离开他的能力。

  于是,上朝他要太监在一侧抱着我,下朝去何处都要带着我。

  美人锦绣被宠幸一个月了,还没有晋封,托太监来吹风。

  大太监刚刚开口,就被傅承一脚戳在膝盖上。

  「若是不想在宫里待着,扔出去也行。」

  然后愧疚地同我说,不会再让我听到这个名字。

  我闭着眼睛修炼,并不理睬他自言自语。

  我能感觉到澎湃的真气在我的四肢百骸中运转,兴许是塞翁失马,曾经的六年我困于猫形,却意外给自己积攒了一大笔气力。

  我能感受到花草在与我同鸣,也能感受到日出日落。

  当我的眼睛里不再有傅承,才发现这世间的一切都有趣可爱,清晨的露水,花间的蜜蜂,时光轮转,日月不停。

  「阿楚,明日休沐,我们去行宫。」傅承小心翼翼地问我。

  怕我不答应,又追了一句,「行宫里有温泉,对你养伤好。」

  我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若能再快一些,自然是更好。

  我没有拒绝。

  去行宫那日,江南美人锦绣不知怎地从宫里跑出来了,赤着脚在轿子外面跑。

  穿着长裙,一面跑,一面落泪。

  美人垂泪,应当是极美的。

  只是看的人不对。

  傅承一眼没看,伸手将轿子的帘子拉得更紧了些,打发下人将锦绣拖回去。

  他好像在用惩罚别人的方式,恳求我的原谅。

  可我怨恨的从来就不是别人,是他啊。

  进献到宫中的美人,想要争宠夺爱,有什么错呢。

  出手伤了郡主以后的很长时间,我都病怏怏的,傅承请了很多医师来看,都说小猫咪身体无甚大碍。

  我自己知道,我在难过,在恐惧。

  我为自己下意识地选了傅承进来的时间激怒郡主,而感到恐惧。

  我怕继续在宫中待着,和傅承这样相处,终有一日我会变成无数后宫嫔妃中的一个,我们一样的娇艳,一样的用尽心机掠夺几分帝王凉薄的宠爱,最终一样地凋零。

  他圈养了一只小猫咪,

  ——却希望这只猫咪变成狗。

  12

  春寒料峭,行宫里却很温暖。

  傅承令人打磨了一块很大的暖玉,给我做了一张躺椅。

  行宫人少,他求我能不能就变作人的样子,陪他几天。

  他也好似回到了曾经的时光里,说话都不带自称,容色也鲜活起来。

  「阿楚,这棵树是我们一起种的!」

  傅承惊喜地拉着我去看,行宫偏殿后面,有一棵还在生长的小树。

  树是六年前种下的。

  那时傅承跟随先帝去行宫春猎,我偷偷跑去看他,从身后蒙住他的眼睛。

  傅承回头,眼睛里满满盛着惊喜,像星光一样明亮。

  树的生长周期很慢,它瞧着并不高大,可是根已经深深地抓进了这片土地,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摆。

  「阿楚,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就像这树,现在若是拔出来,伤筋动骨。」傅承劝我。

  我摸着小树的纹理,树干上有一枚小小的刻字,随着树的生长,被拉得很长。

  是一个「楚」字。

  少年太子拿着刻刀,一笔一笔地虔诚刻下。

  我愿意相信,在六年前,他是真的想和我到白头。

  但现在,我挥了挥手,那个「楚」字,就在树干上缓缓地消失了。

  很好,法力也恢复了不少。

  傅承疯了一般地扒着树干去找,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摸着曾经刻过字的地方。

  可是他什么都摸不到。

  树干的纹理严丝合缝地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一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像是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粗糙的树干磨破了傅承的手,殷红的血从掌心渗了出来。

  「字呢,阿楚,字不见了,阿楚……」他抱着那棵小树恸哭。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撇开他,一个人回了寝殿。

  我爱过他的,如何会不痛。

  我曾为了他,放弃了自由。

  13

  六年前,和傅承互通心意以后,他曾问我愿不愿意进东宫,他愿许我唯一。

  我不愿。

  猫咪天性自由,我无法想象漫长的一生要在高高的宫墙里生老病死。

  想他的时候,我自会去寻他。

  他若想我,顺着风吹一首笛音,我听到就会来看他。

  替他中了一剑那天,我原本是来和他告别的,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想去扬州看看。

  变故陡然发生,待我反应过来,已经奄奄一息。

  我放飞了儿时留下的最后一支笛音,唤娘亲来救我,她竭尽全力,也只能保住我的性命。

  彼时娘亲已经在修炼准备飞升了,救我,是了却她在人间最后的牵挂。

  她说我的身体需要慢慢养着,兴许有一日还有机会化形,兴许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

  她问我愿不愿意去哥哥那里,哥哥住在南方,四季如春,适合温养。

  如若愿意,她愿送我最后一程。

  我迟疑了。

  「阿楚,你要想好,他是人间的太子,未来是人间的帝王,不可能与你偕老。」

  「阿娘,他应过我……」

  傅承,当朝太子,跪在了娘亲面前。

  他向娘亲发誓,会同我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阿楚是我唯一的太子妃,未来,会是唯一的皇后,傅承此生不会另娶她人,求您将阿楚许我。」

  「哪怕她永远也不会变回人了,你也愿意吗?」娘亲审视着他。

  傅承回头看着我,眼神温柔:「阿楚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她能留在我身边,我求之不得。」

  我们无法成婚,也无法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让一只猫咪做太子妃。

  但傅承顶住了重重压力,坚持不纳太子妃,整整四年,东宫后院没有新进过一个女人。

  娘亲长叹了一口气便走了,临走前嘱托,若是有一日傅承变了心,一定要将我平平安安地送回到哥哥家,哥哥一家,会养我一辈子。

  我扯着她的袖子,殷殷地看着她。

  ——最后一支笛音被我用了,日后还能见娘亲吗?

  「阿楚,飞升之后,不念人间情缘,纵使再给你留一支笛音,我也听不到了。」

  我不肯,执拗地扯着她不准走。

  人间几十年,在爹娘身边的日子寥寥,可我总记得幼时娘亲一遍一遍地舔着我,用身体护着我,给我唱儿歌。

  娘亲实在拗不过我,摸了摸我的头,留了一支笛音在我的右爪。

  过了两个月,我在东宫的暖榻上,感觉到笛音另一边的连接断掉了。

  听闻麓山,新飞升了一只猫精。

  14

  我早早便回行宫的寝殿里歇下了。

  待到夜半,才听到傅承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声音。

  我心中厌烦,化回猫形,跳到了窗台上。

  「阿楚!那边凉……你下来,我不过去就是了。」他就站在门口,门开着,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影子拉得很长。

  「阿楚,你同我说说话吧……或者,你听我说也行。」

  傅承不敢往前走,索性原地坐在了屋门口,他手里拎着一壶酒。

  很眼熟,是六年前我们纵马作乐的时候,最常喝的那种。

  「阿楚,我已经很久,没同你讲心里话了。」

  「虽然我知道你都能听懂,可日子长了,听不到回应,我总会害怕。你越来越不爱折腾,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有一次徐嫔养的猫咪不慎闯了进来,想同你玩闹,我瞧着你们嬉戏的模样,竟有一瞬间觉得你们并无区别……」

  「我想让你当宠妃,褒姒那样的也好,只而你一笑,天下我都愿意呈给你,那会让我觉得,你不仅是一只猫,我那活泼明艳的阿楚,还在。」

  「我透露给官员和宫人,只要能讨好你,什么我都会答应。可你太懂事了,阿楚,你从来不做让我为难的事情。那些贪官污吏,无论呈上来的东西你有多喜欢,你都从来不要,你让我觉得,这些年变了的只有我……」

  「可我不得不变啊,阿楚,做了皇帝,身不由己。」

  空荡的寝殿里回响着傅承低低的声音,他说了好多,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

  可白日的修炼太辛苦了,暖玉坐的躺椅又着实温暖,没多久,我就沉沉睡去。

  睡梦里,似乎有谁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

  我毫不留情地伸了爪子。

  15

  清晨,我看着自己指缝里的血丝,沉默了几瞬。

  然后当作无事发生的,去洗净了。

  今日从行宫返程,傅承脸上看着有几分喜色,宫人们见了我,也都行色匆匆。

  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

  但我也很开心,行宫温暖,温补的药品都万分珍贵。这几日我修行的速度飞快,过去五年积累的气力在身体里运转,磅礴有力。

  我能感觉到,我快要到修行成功的瓶颈了。

  回宫城的轿子一晃一晃,我闭着眼睛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

  傅承就坐在旁边,痴痴地看着我。

  临近回宫的时候,轿子忽然停了。

  我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接着太傅的声音高高响起。

  「臣等,恭迎皇上,恭迎皇后!」

  然后就是一片跪倒的声音。

  傅承掀开了轿帘,回身向我伸出了手。

  我没想到傅承会这么疯。

  他昭告天下在去行宫的路上遇刺,幸有一孤女相救,为报救命之恩,而封此女为后。

  孤女名楚楚,被忠义侯收为了义女,记在嫡系名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撼动了世家贵族的层层阻碍,力排众议下了诏书。

  他回身望向我的眼神,温柔缱绻,好似我是他的一生挚爱。

  可,他拥着美人锦绣走进寝宫,轻蔑地说不过是只猫崽子的那天,至今也不过月余。

  傅承啊,而在文武百官面前,在天下人面前,逼迫我作出承诺。

  他知我向来心软,不忍当众给他难堪。

  但是,傅承,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我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慢慢化形回了猫身,团在靠垫上,闭上了眼睛。

  这个皇后,爱谁当谁当吧。

  你而愿意端着小主子,封它为后,也成。

  16

  回宫后,傅承沉着脸坐在寝殿里,众宫人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正阳门外,皇帝宣告天下的皇后娘娘,众人翘首以盼的皇后娘娘,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漫长的沉默过后,傅承轻声:「皇后身体抱恙,不便见诸位。」

  随后带着我回宫。

  「阿楚,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吗?」

  我舔了舔爪子,没有理睬他。

  傅承轻轻笑了一声:「你不愿理我,便不理吧,这些年,不也是这么过的吗?」

  他果真不再要求我回应他。

  立后的诏书下了,皇后的宫殿也布置好了,富丽堂皇,比我这些年住的金屋还要奢华。

  傅承怕是把自己的整个私库都快搬空了。

  全天下都知道傅承有了一位皇后,叫楚楚,入住中宫,是傅承心尖尖上的人。

  立后的仪式定在了半个月后,昭告天地和宗族。

  裁制新衣的内务官要来量尺寸,制封后的礼服。

  我不肯前去,傅承摆摆手,令他们退下。

  「无妨,阿楚的尺寸孤知道,日后有其他需要裁定的,直接来找孤便可。」

  整个皇城都在做着一场幻梦,梦是皇帝亲手织的,所有人都在陪着他发疯。

  17

  封后大典的前一天,我修炼时有些隐隐的感觉。

  傅承下朝后, 我难得开口同他说了话:「傅承, 不要闹了,封后仪式上没有皇后出现, 会比正阳门前难堪数百倍。」

  他好像听不进去我在说什么。

  「阿楚,你记得这个吗?」

  他拿出了一个玲珑骰子,我记得, 是我刚刚重伤初愈的时候,他用来和我聊天的骰子。

  傅承眼巴巴地捧着骰子, 和我讲当初的趣事。

  「傅承,你说等不到我的回应, 可哪次骰子,我没有给你答案呢?」

  没有。

  傅承的每一次询问,我都会把骰子推到准确答案的数字上。

  我怕他孤独, 怕他害怕,怕他不懂我在想什么。

  深宫孤寂, 他尚有母亲、朝臣、好友, 而我却无处可去,竟日只能在寝殿等他回来, 日复一日。

  我比他还要恐惧得不到回应。

  是傅承,慢慢地失了耐心。

  金银珠宝, 他不要钱似的给我砸。

  可我要那些做什么?

  这只玲珑骰子,又是他从哪里翻出来的。

  如果我不曾化形回来,是否它会永无再见天日的那一天。

  傅承举着那只骰子,带着哭腔:「阿楚, 这只骰子,不会离开我是一, 不会离开我是二,不会离开我是三…不会离开我是六。」

  「砰!」我伸手打翻了那只骰子,骰子是用玉做的,清脆地摔成了几瓣。

  傅承, 我不是只能在你的给予里做选择。

  18

  封后大典取消了。

  因为我在前一夜里彻悟,修炼飞升。

  傅承的皇后,彻底没有了。

  那枚骰子,好像连着我残存的执念, 一起被摔了个粉碎。

  我在傅承眼前,一点点变得透明, 肉身化作点点荧光。

  他不哭也不笑,就睁大眼睛看着我,贪恋地,缱绻地,再也不见地。

  我看到朵朵祥云,听到云层里的凤鸣声。

  右爪里藏着的那支笛音, 从我的掌心飘出,悠扬远去。

  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了娘亲的声音,在唤着我:「阿楚,阿楚。」

  我擦干了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 扬起笑,朝着声音的来处飞去:

  「——娘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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